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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除渴爱、我慢、贪欲

发布时间:2022-10-27 12:24:14作者:大悲咒念诵网

破除渴爱、我慢、贪欲

  《蛇经》之三 ---- 偈颂的省思

  只有完全地根除烦恼,才能结束轮回 ---- 结束今生和来世,

  当烦恼连根拔除时,只留下一些空洞不实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----「正如蛇蜕去旧皮」。

  解脱者宁静地走入那条无迹的道路 ---- 涅槃。

  偈颂的结构

  《蛇经》的每一首偈颂都在复句提到:「舍断今生和来世」,这与偈颂的第一句(原巴利经中则为二句)所说的,舍去某些内在烦恼(态度、见解上的基本曲解)有关。

  这关连所隐含的意义是,只有在第一句提到的烦恼完全灭除(asesaM,灭尽无余)-如第二、三、四颂中明确陈述的,才能处理烦恼中的这些对立。唯有完全灭除,才能连根拔除烦恼胜劣、粗细的外表,以及其明显和潜藏的状态。只要些微的烦恼未除,就足以让对立的游戏死灰复燃,并使偏激的观点苏醒。没有一组对立中的成员,能排除对手所带来的影响,并保持同样的强弱程度。至于烦恼的程度、精神品质的评定与这些烦恼会导致投生何趣,在「胜」与「劣」之间不断有起伏变动。

  只有完全地根除烦恼,才能结束轮回-结束今生和来世,结束只要烦恼继续存在,就会不断变动的「胜」与「劣」。当烦恼连根拔除时,即超越今生和来世,只留下一些空洞不实、不属于自己的东西-「正如蛇蜕去旧皮」。

  省察偈颂

  〔忿怒〕

  一、一旦忿怒生起,

  他能将之调伏,

  如及时药能减缓

  迅速蔓延的蛇毒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第一首偈颂把忿怒-强烈的生气或盛怒,比喻为被蛇咬后,在体内迅速蔓延的蛇毒。一般总将蛇(至少某些品种的蛇)视为易怒的有毒生物。忿怒是瞋恨的结果,是一切邪恶和痛苦 (1) 的三个强而有力的根源之一。

  「瞋恨」(dosa)一词涵盖一切的厌恶,从最弱的不喜欢到最强烈的暴怒。偈颂所用的巴利语 kodha,此处译为「忿怒」,实际上是遍及一切的反抗情绪。但因为譬喻及其较温和的形式,将在第六个偈颂-「忿恨」的项目下出现,所以我们选用最极端的一型-「忿怒」。

  佛陀说,在不善根里,瞋恨「是十分邪恶,但(比较)容易克服的」(《增支部》3:68)。可能由于这两个理由,瞋恨在此比其它偈颂中的各种烦恼还要先谈到。瞋恨是大毒,比起三不善根中的欲贪,会引发更大的危机,即直接落入非人行为的深渊,并堕入恶道。

  另一方面,瞋恨比较容易克服,是因为它造成内心的不愉快,与人希冀快乐的通性背道而驰。但只有对那些已经了解必须净化内心,并愿意努力的人而言,瞋恨才是「容易克服」的。至于对那些完全认同自己的嫌恶,或甚至想为发脾气找正当理由的人,瞋恨不只难以克服,还可能因而强化成为易怒的个性。

  正如被蛇咬到需要紧急治疗,以避免毒液快速扩散全身;同样地,任何生起的忿怒都应当马上抑止,以免爆发为恶口、暴行等可能的严重后果。

  真正能治愈瞋恨的解毒剂,是由耐心、宽恕和同情所组成的慈心(mettA),但是除非心受过良好的训练,否则在盛怒时,慈悲的想法很难立刻取代。尽管如此,心仍应立即踩煞车,并迅速抑制生气的念头 (2),如果不这么做,可能会因为不断爆发的怒气,而导致情况完全失控。

  这种暂时抑止忿怒的方法,与《中部》第二十经所提到,灭除不善想法的第五个方法相同 (3),也就是强烈地抑制忿怒。藉由如此坚定的抑制行为,争取时间让心情平静下来,以便仔细并平静地面对情境。但这样镇压下来的怒气仍留有余烬,将来可能会爆发得更为猛烈。因此,必须在当天找个安静的时刻,用适当的方法完全消融怒气。对于这点,佛法能够提供许多的帮助。

  瞋恨和「贪」一样,能使众生牢牢地绑住彼此,它可能在「今生」或某个投生为人的来世,成为一种开端,而在生生世世中互相报复,拖累彼此。但是持久的瞋恨含藏着一定的危险,会将怀恨者导入悲惨的非人世界-「脱离了人界」;或是怀恨者将投生为阿修罗-好战、自傲且主张侵略的天神,其中的一些人似乎相继地转世为人,成为伟大的征服者和统治者。

  瞋恨与忿怒所激发的暴力巨浪与侵略的强力风暴,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袭卷人类的历史,并留下肆虐的痕迹。虽然同样起因于不善根-瞋恨,但这些动乱却展现出各种形式,如种族的、国家的、宗教的、阶级仇恨与其它各种派系、政治上的狂热。那些渴望成为领导者的人早就明了,以共同的仇恨为旗帜,比用分享的爱来号召人群更为容易。这些领导者总是昧着良心利用他们的知识,以达成自己炽热的野心与权力欲望的目的;甚至为了发泄他人或自己无法消除的瞋恨,而利用几百万人作为工具,或使他们成为受害者。数不清的悲剧已如是发生,至今仍是如此,历史课本与每天的日报即足以证明。如今人类面临致命的危机-利用现代科技的暴力和侵略所导致的彻底毁灭,以及透过现代大众媒体与狡猾的操控心思,造成瞋恨的气氛四处扩散。

  所以,我们确实有充分的理由去抑止个人的忿怒,并协助社会降低忿怒。在今天的世界里,我们再也不能把减少瞋恨和暴力的呼吁,当作是不切实际的说教而加以拒绝了。为了个人与全人类,减少瞋恨现今已成为我们身心的生存问题。

  然而,「在微小的错误中看到危险」,而且知道即使是微细但持久的怨恨,也可能成为强烈的瞋恨与暴力的人,会认真努力地去除任何嫌恶的根源,如是成就第三果-「不来」(anAgAmitA)的阶段。在此阶段,不再回到欲界的「此生」,并确保「来生」-色、无色界「有」的灭尽 (4)。

  若想快乐地生活,必须杀死忿怒;

  若想不再哭泣,必须杀死忿怒。

  残杀怒气及其毒源、

  兴奋的顶点、致命的甜蜜-

  是圣人称许的杀戮;

  为了不再哭泣,必须将之灭除。(《相应部》11:21)

  〔贪欲〕

  二、他完全拔除贪欲,

  如潜入池中将莲花连根拔起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此处将贪欲(rAga)比拟为美的象征-莲花。因为莲花的美,令人很容易忘记这使感官陶醉的迷人花朵,将很快枯萎并失去美丽的吸引力。但光是体解无常还不够,只要贪着的力量持续,甚至还能增加其魅力,一再地让人着迷,引起摘取贪欲之花的欲望。而欲望通常比寻求或获得满足的力量还持久,这正是贪欲招来痛苦与挫败的方式之一。

  贪欲之根能快速地深植人心,它如毛发般微细的执着,与猛烈的情欲一样难以除去,或更甚于此。因此佛陀说:「贪欲难以克服」,但在同样的经文中,也说贪欲「是较小的不善」(或由字面上直接译为「比较不该受到责备」)(5)。贪欲是三不善根之一,也是一种渴爱,是导致苦的基本因素,就这点来看,这段叙述显得十分奇怪。然而,贪欲比瞋恨还较「不该受到责备」,是因为满足贪欲时没有违背根本戒,也不会伤害到他人,例如享受美食,或在第三戒许可的范围内满足性欲等。

  然而,不论是否为戒条所容许,贪欲所展现出的一切形式仍然是不善的(akusala),因为它们把人们锁在业力的束缚上,而且必然导致痛苦。因此,对期盼完美纯净与究竟解脱的人来说,一切的贪欲,无论粗细,都是障碍。

  「所有的贪欲都在追求永恒」(尼采,Friedrich Nietzche),但却无法得到。这是因为就算贪欲本身可以持续不断、不稍冷却,其对象却必然是短暂的。当所贪爱的对象消失-这是必然会有的情况;或无法得到时-这也是常有的情况,贪爱者便会感到苦。而且当他对所挚爱的人的欲望消褪或变化时,被爱者也会感到苦。

  贪爱涵括其所涉及的所有范畴,而表现为渴爱、无止尽的需要,以及一向匮乏的状态。这个渴爱是下一偈颂的重点。

  当欲望完全消失,甚至对色界或无色界的欲求也永远消失时,在阿罗汉的阶段,贪欲「完全断除」。由于贪欲的灭尽,其不可避免的附带品也会随之消失,诸如无法满足的挫败、苦恼或绝望,以及因过度拥有而带来的倦怠、厌烦或反感。使自已从贪欲中解脱的人,也解脱了吸引和排斥、喜欢和讨厌的「两边」,同时也舍断了今生和来世。

  〔渴爱〕

  三、他完全断除渴爱,

  使其湍急之流枯竭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渴爱(taNhA)是欲望的洪流,流过六道,从最低等的微生物,到没有粗糙物质的微妙世界。渴爱有三种:欲爱、有爱、无有爱。

  ◎欲爱

  在偈颂所说的洪流中,「欲爱」(kAma-taNhA)是一个强大的漩涡,将每件事物卷入其中。一切无穷无尽的渴爱,如同妄想得到满足、实现的无底深渊,尽管它不断地吸入欲求的对象,却无法得到安适与平静。这永远饥渴的感官,就好像对食物的渴求一般,每天都渴望重新得到满足:「感官是贪婪的食客」。

  每日满足感官的习惯,让我们产生害怕空虚的心理,我们害怕感官体验留白,而且这种恐惧-害怕死亡的表现,成为一股格外猛烈的力量,在每个感官的渴求背后维持邪恶与胁迫的力量。在莫里哀(Moliere)[1] 与巴尔札克(Balzac)[2] 所巧妙描述的老人身上,我们可以明显地在病态的贪婪、狂热的攫取与执取中,看到恐惧和欲望的合作关系。

  由于炽热的空虚感及恒长的困乏感,驱使、逼迫着内心,使我们尝试藉由膨胀自我来抑制这种痛苦的感觉,努力将「不是我的」或「外来的」纳入自我;狂热且贪得无餍地追逐感官享受、财产或权力;渴望被爱、羡慕或敬畏。

  总之,我们试图建立自己的「个性」-一个角色、一张人格空洞的面具,但是这种满足官能渴望的企图必定失败。如果假想的自我扩张想象的范围,也就是藉由延伸外围来扩展,它与充满敌意或诱惑世界的接触点,也会随之增多,烦恼与匮乏的累积便无法避免。人们认为,只要藉由满足贪欲,就可以把取诸于外在世界的事物或他人,变成自我或我所有的一部分,成为「我」和「我所」。

  但就算自我能从外在世界不断地掠取,却永远无法完全地吸收,仍残留了无法分解的外来物质,渐渐堆积,缓慢而深入地改变身心的结构。这个过程最后将在有机体的崩溃-死亡中结束。在某个程度上,这是正常的、经常存在的程序,就如消化和吸收食物的固定程序一般 (6)。但若感官的渴爱过度成长,而主人变得毫无抵抗力或抵抗力微弱时,便自然地导致「食物吞噬食客」,也就是渴爱与寻求官能滋养的势力如此强大,削弱了人心的其它功能,特别是针对最文雅和特别的人们而言。不节制感官的渴爱,使得人格「没有特色」与「非人化」;它减少人类的特性,并将我们带到没有或缺乏人性、接近动物的危险层次。

  特殊的官能享乐可能很容易变成习惯,甚至具有强迫性,再次使我们降低至牺牲意识控制、动物行为本能的层次。为感官的渴爱所支配的生活,可能使我们变成只有感官刺激、渴爱和感官满足而反应迟钝的人。不受约束的感官,相对降低了我们选择的自由,而且经由轮回,可能使我们下堕到低于人界的恶道。我现在谈这些不是为了说教,而是强调感官的渴爱对心理所产生的影响,并显示朝向真正人类解脱进程的含意-朝向增加我们谨慎负责的道德选择。

  ◎无有爱

  丧失个性所带来的威胁是,当人情绪高昂而沈浸于狂喜时,感官的渴爱趋向明显与其相反的「无有爱」(vibhava-taNhA)。古老的智慧认为:爱神和死神-热烈的爱与死-关系密切。

  无有爱-企求不存在,也许可以比喻为个人生命河流的泛滥。河水拍击河岸-限制个人的边界,由令人感到挫败的限制所产生的痛苦,使它们冲破水坝,追求大海,渴望与海洋合一,将被分割的痛苦投注在想象的一整体中。这有如迷人的曲调「Unbewusst--hoechste Lust!」(「成为无意识-噢,最高的贪爱!」Richard Wagner,华格纳)[3] 及「屈身为圣母」中对夜晚的崇拜。

  从比较简单的层次来看,无有爱是全然绝望的结果,与沈醉于世间的情况正好相反。因为生活的变化而筋疲力竭,便渴望长眠不醒,以抗议这个世界无法满足希求,而寻求自我毁灭,就如同丧失理性的报复者想要玉石俱焚。在某些情况中,暴力与具破坏力的狂热信念正是源自于此。(7)

  最后,这种渴爱以其合理化的形式,表现为断见(uccheda-diTThi),展现出各种不同类型的唯物哲学,遍布于人类的思想史中。

  ◎有爱

  「有爱」(bhava-taNhA)是无休止的生命之河,它始终朝向心中所希望的目标,却从未达到。我们固执地期望幸福将在明日到来,或相信天堂、太平盛世的存在,因而助长了有爱。即使我们的辛劳只获得少许满足与快乐的回报,或甚至没有回报时,我们也会如此安慰自己:工作是为了孩子、国家或人类,而每一代也都重复这个迟迟未实现的希望。

  以各种的盼望、想象来渴望生命的永恒,这种有爱出现在许多宗教与哲学中,佛典称为「常见」(sassata-diTThi)。

  有爱是推动生命轮回的力量。若以「无尘之眼」来看,轮回就像个踏车,那些自甘沦为奴隶的人不停地推动它 [4],这是个「不断攀登,却无法上升一吋」的奇妙装置(Walter Scott)。轮回其中的人,一再被自己的幻相所骗,以为眼前的踏板是珍贵的目标,是辛劳工作所预期的结果。他们不知道在旋转的轮回中,没有最终的目标或目的地,世间与世间的苦,无法靠踩动踏车来止息,只有藉由止息无明与渴爱的驱动力才能达成。然而,那些献身轮回的人仍然相信,在这十分堕落的循环里,他们确实「出人头地」,并且可望论及进步与进化。

  他们认真地把「存在」当作一回事,并渴望生生不息。但如果「存在」没有同时具备诱人的一面,有情也不会执着于生命,并且渴望延续。关于它种种诱人的面貌,不论是高尚或卑下,我们无须在此详述,因为从古至今,一直都有许多人赞颂生命的美好。因此,我们在此只谈一些有爱所展现出来较微细的诱惑型态。

  有爱有许多形式,它可能呈现为「渴望多样化」。这种渴望经常让人舍弃此时、此地,而于他方、彼时寻求幸福;或无视于实际所拥有的,而憧憬于尚未到手的。「幸福位于某处」的幻影变成一个饵,当我们朝它迈进一步,它就远离一步,总是逃避试图抓住它的手,就像坦塔罗斯(Tantalus)的命运一般 [5]。人们已经变得习以为常,甚至觉得兴味盎然,说「它为生活增添风味」。

  除此之外,还有其它渴望不断扩张生活领域,为自己寻求感官或心灵新体验的人;或为自己拥有面对生活的好本事而感到自豪的人;以及从自己的创造力得到乐趣的人。后者包括许多领域中的天才,他们将投生为佛教传说中「以自己的创作为乐」的天神(nimmAna-rati-deva,化乐天)。这种心态的特色就像莱辛(Gotthold Ephraim Lessing)[6]一般,喜爱寻找真理更胜实现真理;或如拿破仑所说,他爱权力正如音乐家爱其乐器,因为有乐器才能产生音乐。

  那些为享受生活而享受的人傲慢地断言,他们甘愿为伴随生活而来的苦难、痛苦及挫败、失望付出代价。然而,这往往只是硬充好汉罢了,背后其实隐藏了失望与骄傲的情绪。但是,就算这声明是真的,他们仍旧必须坚定地对抗痛苦与失败,而一旦身心失去力量,或开始产生厌烦时,这样的声明终将崩溃。

  「想要活下去」是最狡猾且有效的策略之一,不停地以希望、新奇或满足、自傲来引诱人。「见识广远」的诱惑-搜寻未知,已经引诱了许多富想象力与爱冒险的心,驱策具有英雄气概的人,视生活的变化为挑战,让人们骄傲地想去克服它。只有处于阿罗汉解脱者的状态,才能在面对不幸时,有如此真诚又坚定的舍离。只有他能真实地说自己克服了生命存在的变化,「他的心不为世间的八风所动」(《大吉祥经》,MahA MaNgala Sutta),八风是指得、失、毁、誉、褒、贬、喜、悲。他已解脱三种渴爱(欲爱、有爱、无有爱),远离欲生求死与惧生怕死的「两边」。征服了渴爱,便征服一切世界-「今生和来世」,因为渴爱是一切世界中三位一体-创造者、支持者与破坏者之首。征服渴爱的人,也是真正的征服世界者。

  〔我慢〕

  四、他完全破除我慢,

  如洪水冲毁脆弱的竹桥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人类的「我慢」在此比拟为脆弱的竹桥。在东方国家,这种桥通常只用两、三根竹竿构成,有时也以相同的材料作扶手。走在这种桥上时,必须十分注意平衡,才能安全地渡过湍急的山溪或深谷。人们的傲慢正是如此的易碎、不稳固,很容易为少许的舆论所烦乱;随便就可被一个愚人挖苦的言论所伤害;或因挫折、失败和不幸而坠入万丈深渊。

  我慢根源于自我的信仰,我们可以在理智上清楚地表达它,或因习惯而默许它的存在。对于自我信仰,我慢给予强大的支持作为回报,其十分自傲的珍贵自我与无上的价值,不容许任何人怀疑或挑战。若你试图质疑它的存在与价值,人们会认为这是因为你对它有强烈的愤恨所致,正如强权的统治者在其国界内遭人搜身时所表现的一般。

  我慢(concit)一词源自「认为」(conceiving)这个动词 (8)。我慢的概念确实是认为自己优于他人,但也会认为自己与别人平等(我和你一样好),或比别人差(通常来自于卑慢)-这些都源自于我慢,以自我为中心而评估人我关系。优越情结、平等的主张与自卑情结等三项,都是我慢的表现。这是基于了解虚妄的自我形象是如此不稳固的恐惧,而产生内在的不安全感,促使自己与他人作比较。

  唯有在最细微的、与自我有关的想法消失时,这三种我慢才会完全消灭,而只有达到阿罗汉的境界,当最后一丝的慢结(mAna-saMyojana)除去时才能如此。阿罗汉不再需要「我慢」这座摇晃的桥,因为他已舍弃「两边」-人我的分别,并超越了世俗存在的今生与来世。

  〔寻求坚实〕

  五、他于诸有界中

  找不到核心与实体,

  如无花树中

  寻花般枉然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好比愚人到一个众人皆不认为有花的地方去摘花;长久以来,人们在自己身上与所居住的世界,寻找永恒的核心与实体,或者希望在自己的世界以外的天界与天神处找到它,这些都徒劳无功。人们不断地看见自己所处周遭的坏灭,这股对安全的渴望,驱使他们永无休止又白费力气地追求某种永恒。对于永远处于安稳状态的静止不动,所带来的枯燥乏味,绝大部分的人并不在乎;而只希望它成为暂时的避难所,能让他们有所依靠,这就好像小孩玩了野蛮、卤莽的游戏,而感到疼痛、疲累时,会寻求母亲安慰的臂膀一样。

  在渴望安全的背后,无论是暂时或永久的,总会隐约出现一股很强烈的驱动力:死亡的恐惧。保持自我存在的欲望,适用于各种最粗或最细的寻求永恒的欲望,无论是在永远享有感官快乐的欲界天,或表现为「形而上的需要」,或是深切地渴望「与上帝合一」(unio mystica)。这种永恒与安定的需求,也可能显现为强烈地要求绝对的权力,或彻底的自我臣服,以及要求绝对的知识或信仰。

  早在人类开始反省自己的生活状况时,也就开始在这不安的世界里,四处搜寻安稳之处 ---- 他在人格化的自然力量、星体与物质的四大元素中寻找,相信其中之一是生命的究竟根源(matrix)。但主要寻找的范围,却是在不断改变的神祗型态与象征中,而这神祗是依自己的理解范围,为助长他高贵或低俗的目的,以自己想要的形像而创造的。

  坚定地相信绝对的神或某种状态,对人来说似乎有绝对的必要,因为人们已运用所有的智力与自我暗示的技巧,劝导自己接受某种宗教或政治信仰。他同时也用尽各种公平或卑劣的方法,哄骗或强制其它人认同、礼拜他的宗教或政治偶像。通常无须怎么强迫,因为总是有人极乐意在偶像的神坛上牺牲自己的智力,放弃他们的自由,以寻得安全与深信不移的踏实感。

  人们太容易相信,并且使别人相信,每个字眼一定有与其相应的「具体事物」,并因而认定在这无常世界的背后,有一个永恒的核心、永恒的实体。佛陀力劝人们停止对不存在的事物的徒然搜寻,而要去看清事物的实相:

  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实心。(《经集》927 颂)

  他 ---- 觉者,弃置终将成为碎片的高耸空论,开拓通往解脱的道路,告诉世人各种不同的「绝对」主张,是多么空洞而不实,并指出唯有经由严格考验的艰苦方式-不稳定与有限选择的自由,合乎道德要求的思想和行为的道路,才能引导我们脱离痛苦。而且,只有完全无常变化的世界,能给予我们究竟解脱的希望,任何在世间所找到的永恒,必然束缚我们于其上,而不得解脱。

  受到「世间解」的佛陀所教导的人,不会在任何的善趣或恶道中,找寻永恒的核心,更遑论寻求永久快乐的核心或常住的个体。这样的人不会执取今生,也不企求来世,离于两边,视世界与自己都不是永恒的实体,因此得法眼净,终究证得寂静的涅槃。

  〔忿恨〕

  六、他心中没有忿恨,

  超越所有的「此」和「彼」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忿恨源自于觉得遭人冒犯或受到亏待,或即使是在公平竞争的情况下,一己的利益受到挑战。这也可以针对非人的对象而说,就像如果有人觉得因为一连串长期的不幸,而生活在不公平中,便会憎恨自已生活中的苦难。

  这样的忿怒、瞋恨,可能外显为生气的言语、行为,或如深植心中不断啃食的苦恼,在感受、思惟和说话时散布负面的情绪。与某些情绪结合时,会助长报复与攻击的行为;与另外的情绪结合,则会陷入长期的不满、忧郁与悲观。

  习惯性的忿怒与瞋恨会消耗生命中不少的欢乐,当增强而成为仇恨时,一股针对人的深深忿怒 ---- 正如强烈的执着 ---- 可能生生世世地持续增长,从今生到来世,反复地将悲惨不幸带给与他有关连的人。这种因自己不快乐的经验而产生的忿怒,并不是针对其它人,因此在幼儿的身上,就可能显现天生的忿怒。以上这些确实足以造成危害的后果,激励着我们,当心中闪现忿怒时,便要立即驱走它。

  针对人的忿怒,是源自于人际关系冲突中的不智反应。藉由宽恕、谅解人们都是自己业力的继承者,就可避免与舍弃它。

  非针对人的忿怒,则源自生命中不可避免的变化-偈颂中提到的「此」和「彼」,而生起的不智反应。了解并接受生命无常的本质,同时也藉由对「业」的了解,即能避免与弃绝它。

  滋养根深柢固忿怒的温床,是政治狂热、国家、种族、宗教与阶级的偏见。这样的忿怒可以以人或非人,或同时以两者为对象,灭除这种忿怒需要理智与道德力双管齐下:公平地检验事实,再加上容忍与对人性的共同点能感同身受。

  忿怒与其它形式、程度的瞋恨一样,要像蛇的旧皮般完全舍弃,是在「不来」的阶段,忿怒于是永远丧失在来世萌芽的力量-即使在「入流」与「一来」的初期阶段,也已十分微弱。有一种所谓「高级」的忿怒,表现为「正义的愤慨」,并憎恨邪恶与行恶者,甚至怀有敌意,但当心中的慈悲和智慧成熟时,自然会超越这些或高或低的忿恨。

  〔恶念〕

  七、他已烧尽恶念,

  于心中尽除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偈颂中只谈到「思想」(vitakka),并没有进一步限定其范围,但毫无疑问地,此处只限于不喜欢、不善与邪念的意思。善巧和高洁的思想,特别是针对解脱的念头,不应该从心中「烧尽」。

  这首偈颂的注释提到三种邪念:荒淫、恼害他人和瞋恚,是相对于八正道中的三种正思惟(sammA-saNkappa)。注释更进一步提到利益、地位和名望的念头;关心个人的永恒不朽;过度的执着家庭与国家,执着家人或其它人。后者主要适用于比丘,因为佛教对在家居士的戒律,并不反对居士在履行义务时,照顾其家庭与家人,甚至要适度地关心他们的利益与地位。然而,这些执着都是一种束缚,将我们捆绑在今生与来世里,如果我们想得到内心的自由,这些贪着终须舍弃。

  一切恶念与妄见的根本为贪、瞋和痴,这些明白地记载于《想念止息经》(Vitakka-SaNThana Sutta)中 (9)。

  在这部经里,佛陀提供了五种去除心中这些邪思惟的方法,经中有次第地由细而粗来介绍。

  第一个方法是,立刻以合意并有益等的相反想法,来取代不称心、邪恶的念头:贪念应该用舍离与无私取代;瞋恨由友善、爱与慈悲的想法取代;愚痴与迷惑则由智慧的理解、清明的思想取代。

  对此,经典有一段木匠工作的譬喻:木匠要去除较大的楔子时,会用更小的敲入其中,将大的逼出来。这个方法十分管用,当强大的自然趋势出现时,可以快速地将内在烦恼或外在诱惑转移,也就是以对治的念头取代恶念。当这种自发性的道德反应微弱或不存在时,若有相当程度的自制力,加上机警的专注与坚定的决心,这个取代的方法仍然有效。无论如何,后者这些特性,可经由修行而逐渐获得或增强,直到成熟到能自然地转向善念。

  第二个方法是,将恶念的丑陋、堕落、危险和无益深植心中,藉此强烈的厌恶来对治它,这个方法可视为第一种方法的过渡或预备。经中对这个方法的譬喻是,将动物的尸体扔到年轻俊美的男子或女人的颈项,他们一定会觉得「恐惧、丢脸且厌恶」,并尽全力将之丢弃。

  第三,当这些方法都失败,不称意的念头仍然扰乱内心时,应该截断对它们的注意力。不要忆念或专注其上,将注意力转移到其它适于产生兴趣的想法、活动上,这是藉由不作意来「转移」心的方法。此处的譬喻是:在令人不愉快的景象前,闭上眼睛或看别的地方。这个方法也能作为使用第一种方法前的心理准备。

  第四个方法是,从恶念开始处,追溯其源头,并将之从心中除去,这可能比直接和已生的恶念周旋要容易。这样的溯源也有助于心的转移,并减低恶念的力量。由于后者所提及的事实,经中则以较平静的行为代替身体较粗的动作为譬喻,如正在跑步的人问自己:「我为什么要跑?」于是他慢慢地走,接着他藉由站立不动、坐着和躺下,逐步进行平静下来的过程。注释将这个方法解释为「回溯原因」,或「回溯不善念的起始处」(10)。无论如何,这种譬喻似乎将这方法解释为一种升华或逐渐的净化。

  第五,也是最后的方法,为强力地镇压,也就是当不称意的念头,如极度热烈的念头有失控之虞时的最后手段。这个方法好比强者以武力镇压弱者,显示出佛陀法门的实际与不尚空谈。也就是当情况需要时,不排除使用镇压的手法,以免情况严重恶化,或个人的品性开始败坏。

  经中说,藉由使用这些方法,可使人成为「于心念过程得自在者 [7]。可以想他所要想的,不想他不要想的,如是断除渴爱,灭除(轮回的)束缚,并且完全征服我慢,尽除痛苦」。

  因此完全征服有染污的思想-如偈颂所说的「烧尽」它们,即等同完美的圣者(阿罗汉),已经超越一切的今生与来世。

  〔超越障碍〕

  八、不急亦不缓,

  他完全超越世上的扩散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这首偈颂的第一行,在接下来的第九到十三颂重复五次之多。这六次的重复,显示偈颂的创作者-「见微妙义」(nipuNatthadassI)(《经集》377 颂),并「说妙语」(vaggu-vado,955 颂)的佛陀,认为这几个字相当重要。

  如果仔细看偈颂的前二行,是最后二行所说超越「两边」的演变-如前所述,采用巴利语「此岸与彼岸」(ora-pAraM)一字的广义。

  前几个字蕴含的意义,就如「整个世界」-扩散或多元的世界(papaJca)那么宽广。在本文中,巴利语 papaJca 也有「落后」或「拖延」的意思 (11)。

  同组中的另一位过于活跃的成员-渴爱,其极度激进的活动,意图超越具体化的轮回或扩散(papaJca)的障碍力量。渴爱一再因自己的徒劳无功,而体验到理想的破灭,但又一再地找寻「不断翻新的快乐,一下子在这里,一下子在那里」。

  渴爱的注定失败,不只因为它与生俱来的错觉;在客观的一面,也是由于世界深不可测的扩散-互相影响又错综复杂的轮回网,狂乱跳动的渴爱,必定会被这网捕捉,无论在今生或来世、现在或以后。

  《相应部》的第一经几乎与此偈颂传达相同的想法,其中会看到:

  「世尊,你如何渡过(轮回的)暴流呢?」

  「朋友,不滞留 (12) 也不挣扎,我便渡过暴流。」

  「但是世尊,你如何办到的呢?」

  「当滞留的时候,朋友!我下沉;而当挣扎时,则被水卷走。因此,朋友!我是因为不滞留也不挣扎,而渡过河流的。」(13)

  偈颂中所说的「太急」(going too far)便是此处所说的「挣扎」(14),有「被卷入」浩瀚无垠的轮回暴流中的危险。「太缓」在这里则以「滞留」表达,会导致「下沈」或衰退-可能会到最糟的地步。

  《经集》的 938-939 颂有类似的隐喻:

  我看见难以看见的,

  箭矢嵌入心中-

  箭矢造成痛苦,

  使我们于四面八方仓惶急促。

  一旦这箭矢被拔除,

  人们将不再急躁,不再衰退。

  这二种极端:太急(挣扎)和太缓(滞留),也指出生命与人心的基本倾向可展现于许多方面:如马达的冲力和惯性;「开始」、发展中、演变与「结束」、退缩、下降 (15) 等阶段;分散和收缩;稀释和凝固;涣散和集中;精神紧张与放松;想象力的奔驰和习惯、常规的限制;征服的意志和自保的欲望;独立和安全的希冀(「自由和面包」);坚定的信任与无法平息的怀疑等。

  经典中举出一组组相对的语词:

  急-缓(《经集》)

  挣扎-滞留(《相应部》)

  卷走-沈没(《相应部》)

  以上这些相当于二元的概念,佛教的注释者都已从佛法的术语学中撷取、解释过了,这些解释的选集如下。此处写得比较清楚,两部经中各别的批注已经用附加说明的方式,加以合并、改述与详说了。

  由于「执取」有染的情欲,在其中驻留并寻求拥有,有情将于来世堕落至低劣且不快乐的轮回中;而在此世,他们道德与心灵的标准将会降低与堕落;或至少生活中所拥有的较高目标会「落后」,沈滞不前。

  为了种种生活目标而「奋斗」,其实只不过是累积业力的束缚。由于设定难以达到的目标,无论是满足贪得无餍的欲望,追求不知足的野心,或是实现不切实际的理想,人们容易「急切」。在这样徒然的努力中,人们被卷走,带往轮回大海的各个角落。

  受到「有爱」的驱使,渴望一神论极乐的天堂或任何幸福的来世,人们因为追随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,或自我永存的欲望而「太急」;当为达成这些目标而转向身或心的苦行时,人们同样做得太过火。当采用唯物主义的信条-断灭论的见解时,人们为现世的天堂而奋斗,狂热地对抗任何宗教学说,甚至可能过度武断地否定所有道德与精神的价值。

  在造作「恶行」时,人们的「落后」,远低于做人的基本要求,并且堕落,最后将为轮回的暴流卷走。在努力于「世间善行」时,由于与生俱来的限制、执着与幻想、挫败,人们不断受到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所牵引。

  在「缅怀过去」方面,人们偏离现在太远,甚至致力于挽回过去。例如,当人试着「显得年轻」,或是更认真地将过去浪漫的观念加诸于现在,在这么做的同时,他已远离了要实际地把握现在。当人把「希望寄托于未来」,为了天堂般的来生、黄金或弥赛亚时代的来临,或甚至只为了「更幸运的明天」,往往忽略了现在的努力,玩忽职守,并沈溺在一大堆恐惧、希望与无谓的烦恼中。

  「习惯于倦怠」就会落后,无法有任何成就,且易为昏沈和睡眠所淹没;若汲汲于掉举与恶作,人们则倾向急切,并因各种极端而兴奋 (16)。

  但任何避开这一切极端,行于中道,并平衡五根的人(信、慧同步,定、进等持,以正念观照平衡的过程),即是个「不急亦不缓」的人。

  在这些详细的说明之后,我们可以对一组组对立观念的结构或功能性质,作全面性的观察。

  「太急」是在事实的诸多面向中,某个单项的极度发展,但想获得主控权与单方面的不断扩张,也会引起对手的反弹,唤醒忽略或压制的功能以自保,并坚持自己的主张。

  但是除了这样的抗衡以外,任何毫无节制的单边扩张,最后也会削弱自己「极端」的成分,当「极过度的膨胀」时,距离力量来源就会愈远,力量便无法集中。先前为了向世间显现自我,而走上征服旅程的、不顾一切的自我肯定成分,在这过程中会渐渐淡去。在其征服事业中所吸收的成千事物,不知不觉地造成与原有的本质疏离,而那些在「奋斗」过程中,误以为已驯服了的许多影响,会将之前的「征服者」带离得更远,进入不觉察和危险的自我疏离中。这是「食客被食物吞噬」的例子。所有这些「太急」的特性,适用于种种外在的活动(政治、社会等),对心灵内在力量的相互作用亦然。

  在「太缓」方面,以沉重或保守为主,缺乏自发自动的力量,或有力的、活泼的张力,甚至对这些事反感。只要在这样渟滞的倾向中有运动,就会有退缩、向内的性质,这是《念处经》所说的狭窄或紧缩的心(saNkhitta-citta,昧略心)。这向内、退缩的倾向,是极端内向的心的特性。个性内向者通常是害羞、怯懦或愤慨、轻蔑的,但是有时在某些心理和意识型态的表现上会「太急」。极端内向的人,不愿接近社会而退缩,因此将自己置于「太缓」的一边。即使当人们或心理的环境要求他们稍稍改变内在的重心时,他们也会想办法抗拒。

  「太缓」的所有特征,显示出缺乏与外界的互动和交流。由于心理活动也是摄取养分的过程,我们甚至可以将之称为「心理新陈代谢的衰弱」。当相反的倾向过度扩张时,可能会导致过多的「外来物体」入侵的危险,此处则是缺乏「外来物体」,这会导致无法适应新的发展,并感到缺乏刺激。如此终将造成某种程度的孤立,同样地,会使同组中被忽略的一方生起自我防卫。若它的抵制行动成功,将会产生使性格调和的平衡,除非它在自己的一边开始发展。但若缺乏这样的修正,或是修正了依然没有成功,这个特殊的生命过程,由于严重地「太缓」,将会「沈没」-恶化,而且可能会完全停滞。

  构成生命肌理的缕线,因在其升沈时遭到贯穿,依这种方式,他们将世界的扩散编织成错综复杂的网,而这些一组组对立组合的互动,又为其增添了无数的网。

  透过均衡的观点与均衡的努力,我们就能超越这一切极端。如果已经这样地找到生活和思想中的协调中心-八正道,那么,就不会再有内在的对立与冲突形诸于外,就像蛇的旧皮再也不会更新。之后不再轮回,不再投生至善趣,也不在恶道,没有今生也没有来世:已超越了两边。对于解脱者而言,已完全不再往返或造作世间。

  〔明了世间〕

  九、不急亦不缓,

  他明了世间「一切皆虚妄」,……

  十、离欲的他,明了世间「一切皆虚妄」,……

  十一、离贪的他,明了世间「一切皆虚妄」,……

  十二、离瞋的他,明了世间「一切皆虚妄」,……

  十三、离痴的他,明了世间「一切皆虚妄」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就其惑人的外表而言,世间是虚妄的,它对贪婪、淫欲、瞋恨与无明的心所呈现的方式,实际上相当不同。巴利语 vitatha,此处译为「虚妄」,在巴利语与梵文中,都有「虚假」、「错误」的意思。但这些偈颂,并非意在传达世界只是幻相、一场想象的游戏。在其惑人的外表下,身心运作的流动,就其产生的影响而言,是很真实的,而其虚妄是在于我们所认为的世间,并非世间本身。

  那么现在,此中的「世界」(loka)与「一切」(sabba),就迷惑人的观点而言,那一个应该视为虚妄的?当有人问佛陀这两个字时,佛陀对两者给予了相同的答案:

  「说到『世间』,世尊!如何有世间或世间之名?」

  「当有眼与可见色、眼识与眼识所认知之物;当有耳与声……鼻与气味……舌与味道……身与可触物……心与思想、心识与心识所认知之物-即有世间与『世间』之名。」(《相应部》35:68)

  比丘们!我将为你们解说「一切」。何谓「一切」?眼和形色,耳和声音,鼻和气味,舌和味道,身和可触物,心与思想。比丘们!这即是所谓的「一切」。(《相应部》35:22)

  这十二界持续地作用,是由于渴爱六境,并执着认为属于「自己」的六根。渴爱本身在分别「好恶」时被激发,也就是为贪、瞋、痴所驱使,而去迎取或排拒。

  经常被称为「好恶」的,

  由彼,「欲望」生。(《经集》867 颂)

  自我中心的「好恶」分别,给予世间惑人的色彩-其真实、意义与价值的外观,而这些都是来自于主观的情绪。但不被虚妄迷惑,也不因真实而畏缩,并能不急亦不缓的人,能够去除欺骗的色彩(rAgaratta,被贪着染色),并达到离贪(virAga)。当这层色彩褪去时,身心赤裸裸的作用将呈现其真正的本质,也就是没有永恒的实体、快乐与自我。在此三者皆是「空」的意义下,这个世界也是虚妄的。

  摩贺啰倪(MogharAja)!视世界为空,恒常精进!

  根除我见,

  如是你将成为征服死亡的人。(《经集》1119 颂)

  由于从贪欲解脱(10-11 颂),诱惑所赋予的虚构真实,最后将逐渐消失。

  由于从瞋恨解脱(12 颂),嫌恶和攻击所赋予的虚构真实,最后将逐渐消失。

  由于从愚痴解脱(13 颂),贪、瞋止息,所有对于世界徒然的期望与恐惧,以及与世间有关的惑人思想,最后将逐渐消失。

  巴利经典中的《如是语经》(Itivuttaka No.49),其中一段经文提到常见与断灭见,这两种极端的意识型态,用了类似《蛇经》的譬喻来表达:

  比丘们!有二种见,当天与人受其迷惑时,有的会深陷其中,有的则太急切,只有具眼者能见。

  比丘们!如何有些人深陷其中?多数的天、人喜爱轮回,好乐轮回,欣喜轮回。当教导他们佛法以止息轮回时,他们的心不接受教导,而且不肯定佛法。于是某些人深陷(原有的执着中)。

  有些人又如何太过急切?他们对不断地轮回感到惭愧、羞耻、厌恶,以这种方式欢迎「不存在」:「尊者!身坏命终时,这个自我即灭、消失,死后不再变成任何东西-那是安稳的、最胜的、真实的。」如此是某些太急切的人。

  还有,具眼者如何看呢?在此,比丘见存在者为存在,他已进入离贪的道路,进入使贪欲消退的道路,而达到灭尽。这就是具眼者看的方式。

  〔随眠〕

  十四、他没有随眠烦恼,

  诸不善根已除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「随眠」(anusaya)是心中的烦恼,从潜伏的状态而变得强大,在遇到适当的刺激时,容易变得活跃。这些随眠可以说是烦恼存在的三个阶段中,属于最深的层次。

  在最明显与最粗的第一阶段,它展现为不善、邪恶的行为与语言,这称为犯戒的阶段(vItikkama-bhUmi,违犯地),能暂时被戒律所制伏。

  第二阶段纯粹与心灵有关(pariyuTThAna-bhUmi,缠地),也就是有染污的念头,能暂时为禅定所降伏。

  第三阶段为随眠(anusaya-bhUmi,随眠地)。为究竟解脱的四阶段所生起的智慧(paJJA)所渐除。

  在解脱的第一阶段 ---- 入流,断除邪见与疑。

  第二阶段 ---- 一来,断除粗重的感官欲望与瞋恨。

  第三阶段 ---- 不来,断除剩余的感官欲望与瞋恨。

  第四阶段 ---- 阿罗汉,断除我慢、冀求来生与无明,所有剩余的不善习气已经消失。

  我们一方面执取习惯性的欲望及其对象,另一方面则是情绪上的拒绝和厌恶,这些就是主要隐藏在我们心中、却力量强大的习气滋养者。这些习气反过来加强我们执取、排拒的习惯反应,而使之几乎成为反射动作。所以,由于贪和瞋的缘故,习气变成力量强大的不善根(akusala-mUla),至于在不经思考下所作的反应,则为第三不善根-痴。

  只有正念能觉察不善习气的无限制生长。刚开始时,正念的强度可能还无法预防烦恼生起的场合和程度,但当这些烦恼显现,并面临我们的觉知与对治时,它们已无法增强随眠的力量。

  然而,只有阿罗汉能让它们永远地安静下来,「一切不善根已除」的阿罗汉,摒弃了迎拒习气的「两边」,由于解脱所有束缚于「有」的烦恼,他已经舍弃轮回中的今生和来世、善趣与恶道。

  〔不安与欲念〕

  十五、他没有任何

  可能使他轮回的不安……

  十六、他没有任何

  使他受制于「有」的欲念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「不安」(daratha)与「欲念」(vanatha),在此可解释为随眠的一类,其它的类似心境由它而生,如导致适当显现的基本情绪。

  不安表现出苦恼、恐惧和担心,以及这些情绪所引起的紧张、沉闷与沮丧,也包括内部的冲突,巴利语 daratha 即是「裂开」的意思。

  因此,「不安」的范围可以扩充到导因于以下各项的负面心情:

  使心沉重的牵挂和担心;

  各种不安:担心自己和他人,担心死亡和生活;

  内在冲突所导致的紧张与不安,

  没有安全感、无助和寂寞;

  由前三者产生的、原始的(或形而上的)苦恼,并恐惧未知。

  这一切的情绪与感受,可以制造个性中负面的情绪,对个人的人际关系产生负面的影响,并左右重要的决定。它也可以使人的生活态度笼罩在阴影下,并变得退缩、逃避现实。当苦恼和担心持续在心中增长,就可能导致焦虑症,在情绪和社会不安定的时代里,这种病症是如此普遍。

  但苦恼和不安是人类生命固有的特性,显现在人类心中,并不限于受压迫与混乱的时代。即使在印度古代,也能感受到苦恼是多么强烈的负担,我们可找到一段有人曾向佛陀诉说的动人叙述:

  心总是处于恐惧,

  总是充满苦恼的阴沈,

  担忧眼前已发生的,

  挂虑未来即将面对的,

  若有免于恐惧的地方,

  能否明示我?(《相应部》2.17 ;译者:苏摩(Soma)长老 [8])

  欲念透过「欲念所生法」(vanathajA),而导致生活丛林(vanatha)中的纠结。[9] 这些由欲念而来的纠结,种类繁多,向人们漫天抛洒渴爱的「捕人网」(《经集》527 颂)[10]。

  除了公开的诱惑以外,其它的则以无害或正当的姿态出现,或多少利用一些使人信服的方式而变成合理化。欲念能够主动地追求,或是被动地享受,它们能以无数的型态出现,此处所提到的只是极少数。

  整个五欲之乐以性爱最强,其种类繁多,无论粗的或细的,都具有种种陷阱,以及使人臣服的技巧与吸引力。

  在自然和艺术方面,「美」的魅力,具有人类的创造力或善于接纳的回应。

  在最小的团体或大到如世界般广阔的范围内,有贪得无餍的抓取、保有和囤积的强烈决心,渴求权力与支配力。

  在消极的方面,有顺从、臣服的需求与内在满足;社交的本能,以及希望依附在某人或某团体关系的保护下;随顺习惯与风俗的安适感;英雄崇拜和领袖信仰。

  也有向自己的上帝献上神秘之爱,这当然对心灵有提升的效果,但却是种「灵魂的沈醉」,就像是为了禅悦而执着禅悦本身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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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欲念所生法」是整个生命过程中的根本,因此它们的种类是无穷尽的,可能让人看到最卑劣的,也可能展现最优雅的一面。欲念能鼓舞人们达到高尚的情操,诸如忠贞或自我牺牲的爱,并且激发人们在许多领域的伟大创造力。但即使由高尚的欲念而到达崇高的极致,若不小心将自己交付给欲念的危险陡坡,还是无法防止免于冲进最低点。因此,智者努力地使自己舍离高与低,远离现世的欲念与心目中认为属于「神」的微妙来世。佛陀说:「我的弟子!所有的结,无论是粗的或细的,你曾看过我不要求你丢弃的吗?」

  不安(恐惧)和欲念(渴爱)彼此互生,也彼此牵制。《法句经》说:「渴爱滋养不安;渴爱滋养恐惧」。就恐惧与不安本身而言,遭受威胁时会生起强烈的执着,并渴望达到安稳的方法。另一方面,就个人与国家而言,贪有时会受到恐惧的限制;但是贪也能束缚恐惧-无视于恐惧的警告,人们可能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,而踏上危险的旅程。

  不安和欲念来自深不可测的过去,如经文所说,一再地成为生生世世轮回的因缘。对于「不安」,经文详述为投生于此世(oraM,此岸)-人界。从我们所提过的全体角度来看不安,是如此深刻地嵌入人类的情境,以致于有时可能与渴爱一样强烈地「拖累至投生」。

  为了说明人类典型的苦恼情绪,我们前面引用佛陀时代的古老声音。而比较接近我们时代的是,伟大且激进的基督徒-索伦.齐克果(Soren Kierkegaard)[11],他认为:人类的窘境是向真正期望拯救的人索求「焦虑的担心」,甚至是「绝望」。然而,中道的教授者佛陀,既不主张绝望的心情,也不支持易得的满足。他逐渐教导认真的弟子:「厌离心」(saMvega)就像「头巾着火」的人一样。而在「欲念」方面,他驱策弟子对解脱显示出「强烈欲望」(tibba-chanda)。

  然而,阿罗汉已经超越「两边」,甚至超越有利于己的一边。他无「忧」,也无「取」。

  〔五盖〕

  十七、他舍断五盖,

  度脱疑惑,平静,拔除内在的箭矢,

  如是比丘舍断今生和来世,

  如蛇蜕去旧皮。

  当处在阿罗汉的状态,所有的烦恼习气已消失无踪,不再提供五盖成长的温床。在禅定与凡夫的内观中,五盖只能暂时地被镇伏,而与戒律范畴相对立的感官欲望、瞋恨,再也不能形成阻碍,这些痛苦的「内在箭矢」不再刺痛。性情中的极端-昏沈和掉举,不能生起并扰乱精进根与定根已完全平衡者的寂静;而且在清净的智慧中,不再有因任何疑惑而产生的犹豫。

  正因如此,本经的最后一颂,描写阿罗汉为:

  度脱疑惑,平静,拔除内在的箭矢。

  五盖再次说明了使得皮肤(无论是新皮或部分蜕去的旧皮)附着在身体的某些成分,当解脱者不受五盖的障碍,并解脱所有已「蜕去的」,他将宁静地走入那条无迹的道路-涅槃。

  【注译】

  (1) 见艾琳.昆特娜,《不善根的瞋恨》(Irene Quittner, Hateas Unwholesom Root, Bodhi Leaves No. A16.)

  (2) 第一个偈颂中的「他能抑止」一词,译自巴利语 vineti,这个字另外的含意,可能有「克制」和「除去」的些微差异。

  (3) 见《转移分散的思惟》( The Remvoval of Distracting Thoughts),苏摩长老(Soma Thera)译(Wheel No. 21)。

  (4) 佛教的宇宙论承认三界的存在-欲界、色界、无色界。人道属于欲界。不来者死后将投生到色界,并在该处得到解脱。

  (5)《增支部》3:68。

  (6) 参照下文,「生命的四食」。

  (7) 有关恋尸癖「喜爱死亡」的习气,见佛洛姆《人类的心》(Erich Fromm, The Heart of Man (New York: Harperand Row, 1964) , pp.37ff`)。

  (8) 巴利语中的 mAna(我慢)和 maJJati(认为)也十分类似。

  (9)《中部》20 经。见注六。

  (10) 在经文中,相关的巴利语是 vitakka-saNkhAra-saNThAna(想、行之止息),而注释将此处的 saNkhAra 解释为缘(paccaya)、因(kAraNa)以及根源或来源(mUla)。然而,这段话也可以译为「止息思想的形成(或过程)」。

  (11) papaJca 此字另一个重要的含意是「概念上的扩散」,智喜比丘(Nanananda)已在他的书《概念与真实》(Concept and Reality, Buddhist publication Society, Kandy, 1971)中,强调并解释过了,本书主要便是处理这个语词。但是我们觉得这个意义主要适用于心理学的情况,而非如作者所想适用于现前的经文,现今经文的解释范围比虚妄的概念的主题更广。举例来说,偈颂的第一行,提到行为的极端,而非仅是概念上的想法。结尾的两行也指向更为宽广的意旨。

  (12) appatiTThaM,「不滞留」或「不寻求支柱」。

  (13) 这部经的翻译及注释,请见智喜比丘之《相应部选集》(Samyutta NikAya Anthology,part II, WHEEL No. 183/185)。

  (14) 巴利语 AyUhana 也表示再生业的「累积」,从而产生新的生命。

  (15) 此处大家可能也会想到一劫(kappa)中的进化和退化(成、坏,vivaTTa-saMvaTTa)的宇宙周期。

  (16) 这使得我们成对的语词与五盖(nIvaraNa)中的两者有关。见第十七颂及其注释。

  【译注】

  [1] 莫里哀(Moliere, 1622-1673),法国著名的幽默喜剧作家。

  [2] 巴尔札克(Balzac Honore de, 1799-1850),法国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。

  [3] 华格纳(Wagner Richard, 1813-1883),十九世纪末德国主要作曲家、音乐戏剧家。

  [4]一种由人力操作的碾磨机,古时用来作为惩罚囚犯的工具,它由一个外缘带踏板的大圆轮组成,工人或囚犯在上面像攀登楼梯那样蹬动踏板,以人身的重量带动轮子。《大美百科全书》,光复书局,民 79,台北,第二七册,页 60-61。

  [5] 希腊传说中宙斯之子,因为泄露众神的秘密,而在冥界受罚。他站在齐颈的水中,当口渴想喝水时,水便退去;想吃头上悬着的果子时,风就把果子吹开。

  [6] 莱辛(Gotthold Ephraim Lessing, 1729-81),德国批评家及剧作家。

  [7] 元亨寺版《汉译南传大藏经》则译为:「住想念法门之道者」;相对应的《中阿含‧增上心经》则译为:「是谓比丘随意诸念,自在诸道迹」,意即能自在地主导自己的想法、念头。见《汉译南传大藏经》第十九册,页 172;《大正藏》卷一,页 589 上。

  [8] 见《汉译南传大藏经》第十三册,页 97-98。

  [9] 巴利语 vanatha 同时具有「贪着」和「森林」的意思。

  [10] 第 527 颂为:「内外诸世间,知善不善法,值天人供养,越网是牟尼。」(《汉译南传大藏经》卷二七,页143)。

  [11] 齐克果(Kierkegard Soren, 1813-1855),出生于丹麦,是十九世纪著名的宗教哲学家,一般认为是存在主义的创始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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